第一章 第六节 2

【资料图】

“安静。”图咖登敲了敲罗肯的胳膊，提醒道。

大厅另一段，电镀过的玻璃大门向两侧滑开，一阵笑声从门后传了过来。一个巨大的身影走了进来，说着、笑着，洋溢着活力。在他的身边，一个身材矮小的人脚步忙乱地跟着。

在场的所有人欠身鞠躬。罗肯单膝跪下，同时，耳边可以听到周围和上层平台上礼敬的声音。博阿斯·康莫努斯的动作缓慢，因为他的机械外结构已经十分古老；瑞古鲁斯的动作也很缓慢，却不是因为他的机械身体已经僵硬，而是他本人显然十分桀骜不驯。

大司战荷鲁斯向周围环视了一下，微笑着，然后一步迈上了平台。他站在讲台正中，缓慢地转动着自己面对的方向。

“朋友们，”他说道：“各位，礼已尽到，请平身吧。”

于是，他们慢慢地抬起了头，注视着他。

他还是一如既往，罗肯想，还是那样的耀眼。身形巨大，但是动作灵活，他身着白金色盔甲，披带着毛皮，威严宛如一个现身的半神。他没有戴任何头盔，露出自己被无数太阳晒成深色的、雕塑一样轮廓的面庞，一双大眼睛明亮有神，偶尔露出的牙齿洁白闪亮。他微笑着，向每一个人点头致意。

他是如此的活力四射，如同一股只存在于自然界之中的力量——好像一场台风、一场风暴、一场雪崩——好像这样一种力量被束缚成一个人形，被约束平息了躁动，将那力量所有的潜能都藏在这个身体之中。他在讲台上慢慢转动着身体，笑着，对一些人点着头，偶尔会对一些朋友大笑起来。

族长看向了站立在台下阴影之中的罗肯，那一刻，他微笑着的嘴角似乎更宽了几分。

罗肯感到自己颤抖了一下，那是一种充满了愉悦和斗志的感觉，只有大司战才可能让一个阿斯塔特产生这样一种感觉。

“朋友们，”荷鲁斯说着，他的声音好像蜜糖一样甜美，又象是钢铁一样坚决，又好像耳语般轻柔，又象是这些揉合起来成为一体：“我亲爱的六十三舰队的朋友们，同事们，真不情愿，又到了这个时候了吗？”

甲板上，上方的平台上，一片笑声。

“汇报的时候又到了，”荷鲁斯呵呵笑着说：“对于各位还是坚持来到这里，忍受又一段沉闷烦杂的时光，我要表示衷心的敬意。我保证，绝对不让各位在这里多浪费一分一秒。不过，首先……”

荷鲁斯退下了讲台，将手臂抚在了那个跟随他走进的瘦小男人的肩膀上，好像一个父亲正在将一个小孩介绍给他的兄弟们一样。而后者被这一动作搞得紧张无比，在脸上挤出了一个苍白又僵硬得笑容，看上去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反到更象一个鬼脸。

“在我们开始之前，”荷鲁斯说：“我想介绍一下我的好朋友皮特·艾贡·毛姆斯。我是何等的荣幸……抱歉，人类 是何等的荣幸，能够拥有这样一位富有才赋的设计师。皮特向我讲述了他重建高城的计划，他的设计实在是精彩，太精彩了。”

“真的吗？我，我不太清楚，这个……”毛姆斯哼哼着说，他的嘴唇开始颤抖。可怜的设计师直接暴露在无数重要人物的注意力之下，他全身哆嗦着，忍受着。

“我们的主，皇帝陛下，他亲自将皮特送到我们这里，”荷鲁斯说：“他知道他的价值。我并不渴求征服，征服本身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不是吗，艾扎科？”

“是的，阁下。”阿巴登小声回答。

“如果我们带来的只有征服，我们怎么能够将人类迷失在外的村落收归为一个和谐的整体？我们有责任，在离开这里的时候，留下一个比我们来时更好的世界，我们有责任用帝国的真理开化他们，建造出一个威严的、绚烂的新生帝国领地。这支远征军——和所有的远征舰队——必须要时刻将目光放在未来，并且在心中牢记：我们所经过然后留下来的，乃是我们需要它能够经受时间的考验并且依然不倒的，尤其是一个个的世界，比如说，这里，这个我们为了传播自己的信息而不得不对之强加伤害的地方。我们必须留下一个可以传承的东西。帝国都市，一个新世纪到来的丰碑，也是对那些为了建立它而倒下的烈士们最好的纪念。皮特，我的好朋友皮特，他完全理解这一点。我强烈的请求大家，一定要抽出时间来，到皮特的工作室去参观一下他那无以伦比的设计。我期待着，我期待他天才一般的灵感能够在我们远征的道路上处处生根发芽。”

掌声大作。

“哦，所有的新的城市……”毛姆斯咳嗽了一下。

“皮特是这一事业当之无愧的担当者，”荷鲁斯大声说着，忽略了设计师那小小的声音给讲话带来的空隙：“我完全站在他这一边，我全力支持他对这个新时代庆典的主题。我相信，他比任何人都能够理解，如何让钢铁、玻璃和土石化身为我们圣战的灵魂。我们所建立起来的，将远比我们所推倒的重要。我们所留下的东西，应该是受人永世瞻仰的事物，人们会说：‘它真的是一个杰作，这正是帝国的象征，没有它，我们只是生活在阴影之中’。在这个领域，皮特是不可替代的，让我们赞美他吧！”

一场热烈的掌声在大厅中爆发出来，很多在下一层指挥岗位上的军官也加入了鼓掌的行列。皮特·艾贡·毛姆斯在被带领着离开大厅的时候，看上去好像镀上了一层玻璃一样光滑闪亮。

荷鲁斯站回到了讲台上。“让我们开始吧……我尊敬的机械会长老？”

瑞古鲁斯迈步走到平台边缘，优雅地将一只闪闪发光的小齿轮放在石台上。当他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好像是一阵电流的风吹过钢铁的树枝，被扩音器放大的、非人的语音：“大司战阁下，机械会对于这颗石头很满意。我们将怀着极大的兴趣继续研究在这里获得的技术。相位武器和引力武器正在被破解，收入进我们的锻造库之中。从最后一次汇报的情况来看，已经有三个我们从没有接触过的标准化建造模版被收复了。”（译注：标准化建造模版，简写为STC，是人类在大殖民航行时代为了防治殖民地的物资和技术匮乏而造成社会退化发明出的一种建造用资料库形势，它将所有的技术和制造业资料统统以“任何环境、任何原材料、任何能源适用”这一方向标准化、模版化，集合成STC。只要STC还在，人类就可以方便地制造出所需事物。但是STC发展到人类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根深蒂固之后，也使科技本身远离了人类的掌握。STC逐渐被地方的当权者按照自己的意愿更改，或者在各种动乱中失落。在古老的长夜之后，人类已经无法再理解自己黄金时代的科技，只能依靠着流传下来的STC碎片，慢慢地试图解读。）

荷鲁斯将双手并拢：“荣耀属于我们不知疲倦的机械会兄弟们！迟早有一天，我们将会把人类失落的知识一点一滴地再次集合起来。皇帝陛下将会感到欣慰的，我肯定，您火星上的领主也是一样。”

（译注：机械会的总部在太阳系的火星，对于科技和机器的执着和崇拜已经近似于宗教——大反乱之后也终于成为了宗教——并孜孜不倦地收集任何能够接触到的科技。皇帝于地球崛起之后，他们尊皇帝为机械神下最伟大的锻造者，与地球结盟。）

瑞古鲁斯点了点头，将齿轮收起，然后退回了平台深处。

荷鲁斯环视了一下：“洛克瑞斯？我亲爱的洛克瑞斯？”

执政官伊莱特·洛克瑞斯阁下，是一个魁伟的男人，身穿鸽灰色的长袍，他早已将自己的权杖放在了石台上，表示着自己发言的欲望。现在，正在做着报告的他稍微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但是荷鲁斯耐心地听着，一次又一次鼓励地对他点头。洛克瑞斯继续支支吾吾地说着，把报告拖到了一个并不必要的长度。罗肯感到他十分可怜。他本是高级指挥官瓦尔瓦拉斯手下的一名将军，洛克瑞斯被选中留在六十三——十九行星上，作为执政官和总督，执掌本地的占领军，将这个世界改造成一个完完全全的帝国领地。洛克瑞斯是一个当了一辈子兵的人，很明显，虽然他也明白这一委任是无上的荣耀，但对他来说，突然就要被留下来，还是一声惊雷。他看起来面色苍白、略有病态，而就在不久之后，远征舰队就要离开，将所有的管理事务统统都交给他一个人去打点。洛克瑞斯是一个地球上生长的人，罗肯知道，一旦远征军离开，将一摊子事都留给他的时候，洛克瑞斯将不可避免地感到自己被抛弃，被流放了。执政总督一职本是对战场英雄最高的奖赏，但是，在罗肯看来，现在它变成了一个寂静的、可怕的事实：被流放到一个世界上，然后被抛弃在哪里。

永远。

圣战的远征军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什么可能会造访已经征服的世界。

“……事实上，我的指挥官，”洛克瑞斯正说着：“可能需要几十年，这个世界才会达到归入帝国领土的标准，这里还有声势强大的反抗存在。”

“完全归附到底还差多少？”荷鲁斯问道，向周围看去。

瓦尔瓦拉斯回答了：“真正的归附，阁下？几十年，就象我的好朋友洛克瑞斯所说的那样。可以运转的归附？嗯，那就不一样了。但是，在南半球有一个我们无法轻易扑灭的反抗火种，在它被解决之前，这个世界无法达到任何要求。”

荷鲁斯点了点头：“这样的话，如果必要，我们只有继续停留在这里，直到应该完成的事办完为止。我们必须在自己的行星上拖延时日之后才能继续前进，真是让人羞愧……”族长的笑容在停顿的那一瞬间随之消失了。

“除非，还有其他的建议吗？”

他看向了阿巴登，让自己的语音悬在了半空之中。阿巴登看起来有些犹豫，然后回头看向影子之中。

罗肯意识到，这就是那个问题。这是族长向远征军的指挥系统之外，向他自己的小圈子征询意见的时候。

图咖登敲了一下罗肯，但是这一下完全没有必要。罗肯已经迈步走进了光线之中，来到了阿巴登的身后。

“大司战阁下。”罗肯说。同时，他几乎被自己的音量所震撼。

“罗肯连队长，”荷鲁斯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快慰：“四人组的意见对我来说总是受欢迎的。”

一些与会者，包括瓦尔瓦拉斯，也表示附和。

“阁下，在制定本行星的战斗方案时，作战意图在于快速而又干净地完成占领。”罗肯说：“由先锋军发动一次手术性攻击，打击敌人的首脑，避免长期、大规模战争给双方带来的伤亡。而目前这一场对抗反抗军的游击战争，很显然，将是一场艰难的，代价极高的战争。它将极大消耗瓦尔瓦拉斯阁下宝贵的兵力，并给执政官洛克瑞斯阁下的行政管理带来及其恶劣的影响。六十三——十九行星无法承受这样的结果，远征军也不能。我的看法——如果我的话超过了自己的本分，请各位原谅——我的看法是，如果先锋军的目的，是在一次迅速有效的攻击之中完成对行星的占领，那么，现在的情况证明，这次行动失败了，任务并没有完成。请下命令，让军团自己来结束未完的工作吧。”

耳语的声音蔓延开来。“你的意思是，让我再一次出动月狼军团么？连队长？”荷鲁斯问道。

罗肯摇头说：“并不是整个军团，阁下。只有第十连。我们第一个攻进敌人阵地，为此我们得到了赞誉，但是事实是这荣誉并不匹配，因为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荷鲁斯点点头，似乎很赞同他的话：“瓦尔瓦拉斯？”

“帝国军对于来自军团的援助一向是欢迎的。正象连队长指出的那样，反抗军可能会让我的人头疼上好几个月，而且必须大开杀戒并承受沉重的损失才能取胜。一个连队的月狼战士则可以轻易地打垮他们，结束这场兵乱。”

“洛克瑞斯？”

“这样一个快速的解决方法将会把我肩上的石头卸掉，阁下，”洛克瑞斯微笑着，说：“恐怕有些牛刀杀鸡的感觉，但是却很有力。问题肯定会解决，而且十分迅速。”

“第一连队长？”

“四人组的声音是一致的，阁下，”阿巴登说：“我请求在这个问题上采取快速有效的手段，这样，六十三——十九可以继续它的正常生活，我们也可以继续我们的圣战了。”

“既然如此，”荷鲁斯再次露出了笑容，说：“我便如此命令。连队长，让第十连做好战斗准备，许下战前的誓言。我们将急切地期待你胜利的消息。感谢你能将你的想法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并给了这个痛苦的问题一个最直接，最快速的解决方案。”

一阵坚定而衷心的掌声响了起来。

“那么，各种可能性终于又一次在我们面前展开了，”荷鲁斯说：“我们可以为下一个阶段做出准备了。当我向他汇报的时候……”荷鲁斯看向盲眼的星语者女总管，后者安静地向他点了点头。

“……我们敬爱的皇帝陛下将欣慰地得知我们的圣战远征将又一次前进了。我们现在应该开始讨论在我们面前的诸多选择，我本是想将这些相关的资料亲自为大家解说，但是，有一个人坚持认为，他可以承担这个任务。”